敌人决不会来杀他,可是他宁愿丢下舒舒服服的家和心爱的东西,不愿在飘着日本旗的城里挣钱吃饭。
他既天真又单纯。
他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爱国,他只知道每逢看见自己的国旗,就嗓子眼儿发干,堵的慌,心里象有什么东西在翻腾。
这一群人里最反对离开北平的是窝囊废。
他只比兄弟大五岁,但他觉着自己是个长者,应当受到尊敬。
头一条,他要求别搅乱他在家时的那份清静。
他怕一离开家就得死。
他一个劲儿地哼哼,样子真叫人厌烦。
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,他就是要用这种办法让宝庆知道,他的想法没变。
离开北平也罢,上海也罢,汉口也罢,二奶奶可不在乎。
她反对的,只是她丈夫总是在最后关头才决定离开,总是叫她没法把想要带上的东西都打好包带走。
她从不考虑打仗的时候运东西有什么困难或不便。
眼下她一面抿着瓶里的酒,一面想着她那双穿着舒服的旧鞋和几双破袜子,真要是带了来该多好!大家走,她也走,可要她把东西都扔下,她真舍不得!她喜欢喝上一口,一喝起来,她倒更絮烦,常常连舌头也不听她使唤了。
宝庆受不了他哥哥的叫唤,也受不了老婆的唠叨。
他整天沿着甲板费劲地挤来挤去,随着船身东倒西歪。
这样走动可真叫受罪。
当他从睡着的人们身上跨过时,要是有人突然那么一下阖上了嘴,真会咬下他一截大脚趾头来。
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象个卖艺的。
不怎么漂亮,也不怎么丑。
他就象当铺或是百货店的伙计那样长相平常。
他的举止也毫无出奇之处,丝毫不象个艺人。
他也不象有的好演员,不用装模做样,就能显出才华来。
他有时流露出一点艺人的习气,倒更叫人家猜不透他是个干什么的。
他个子不高,然而结实丰满。
因为长得敦实,有时显得迟钝、笨拙。
不过要是他愿意的话,也能象猴儿一样的机灵、活跃。
你跟他一块走道儿,要是遇上一滩水,你准猜不出他到底会一下子蹦过去呢,还是稳稳当当往水里迈,把鞋弄个精湿。
他圆圈的脑袋总是剃得油光锃亮。
他的眼睛、耳朵、嘴都很大,大得象是松松地挂在脑袋上。
幸好他的眉毛又黑又粗,象是为了维持尊严才摆在那儿的。
有了它,脸上松弛的肌肉就不会显得可笑。
它们就象天上的两朵黑云,他一抖动眉毛,人家就觉得它们会撞出闪电来。
他的牙长得挺整齐,老露着,因为他喜欢笑。
鼻子很平常,但嘴唇总是那么红润、鲜亮。
虽然眼睛下面已经有了中年人的皱纹,可这对红嘴唇倒使他看起来年轻多了。
眼下他象那些茶房一样,光着脚在挤满了人的甲板上转圈子。
船走得很不稳当,他尽量避免踩着人,所以才光着脚。
光脚踩了人,比穿着厚重的鞋子踩人,容易得到别人的原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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